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执手·贰 共饮长江水

2、共饮长江水 

 




每天都有人陪伴的感觉是怎样的呢?


自从莲花坞被血洗后,他就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了。直到姐姐身死不夜天,魏无羡被万鬼吞噬后,他在这世上可算是举目无亲了。

茕茕孑立,形影相吊。无数个月夜,他曾想过要自刎而去,告别这冰冷的幽暗。

可那日金光瑶半夜从兰陵赶来,抱着哭啼的金凌,束手无策地向他寻求帮助时,他觉得他又有希望了。

孩儿的哭啼声一声亮过一声,顺着指尖传来的温度和颤抖,运用身上所有一切明确而深刻地告诉他:活下去!


他要活着!


第一次活的希望,是为了帮魏婴抵挡住的温家巡士;第二次活的希望,是因为他坚信魏婴一定会活着回来。

第三次......第三次?

江澄低头看着在自己的臂弯里睡得正安稳的婴孩,心下思量这与刚才哭天喊地的模样可谓是大相径庭。

小孩子都是这么爱哭的么?他问金光瑶。

那人掩面笑着说道,这娃平日就缠着找娘,好歹有奶娘照料。

“本是想早点带金凌过来的,可是父亲安排给我的事务太多,给拖住了。只有今日金凌哭啼不休得厉害,于是便连忙赶来。”

“如今看来,许是江宗主面相肖家嫂,让金凌误以为是娘亲了吧?”

为了不吵醒怀中熟睡的小孩,时任三年多的江家家主对着眼前笑眯眯的金光瑶道了个无声的“滚。”

江澄面上是这么表现,并不代表心里也这么想。金凌之所以不哭闹,不过是找到了这世上与他血脉最贴近之人的气息罢了。他不由自主地收紧手臂,怀中的小孩不舒服地嘤唔一声。

金光瑶赶紧提醒他放松,江澄回神,倒是不知所措了。

“养孩子,都这么难的吗?”

江澄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力度,怕撞了、跌了,就会像水中破碎的月亮,再也捞不起来。

“这倒也不难。不过这都是由着奶娘管着的,我也不大清楚。就是今日突然连二娘也搞不定才......”感受到来自对面宗主冷厉的视线,他连忙道,“以后我定会对金凌上心些。”

“只是,你作为舅舅,也多来看望下他吧。”金光瑶看着他的眼睛说,倒是江澄他自己先移开了。

他这下才明白金光瑶打着什么算盘。抱着金凌来,问问他这可算得上是江澄你的筹码?若是如此,那他可算对了。若是别人,可能绝不在乎,但对于江澄而言,金凌一人就可抵得上所有的筹码。

足以抵换让他继续苟活在这世间。

他低头埋在金凌的脸颊上,恰巧金凌打了个奶嗝,顿时江澄嗅到的全是香甜的奶味。娇嫩温热的身体,混着甜甜的奶香,一切都让他心生怜爱。他深吸一口气,是生命的讯息,正通过那颗拼命顽强跳动的小心脏向他传达。

赶着千里夜路而来的金宗主,看着平日里强势的江澄埋头落泪的模样,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。

“你可注意点,小心别憋死他。”

金光瑶终究还是没忍住说出口。

“放你的狗屁!”

这一次,江宗主也没忍住了。当然,这一次也成功地吵醒了熟睡不久的金凌。

又是好一会惊天动地的哭闹。

“那,现下......?”

金光瑶要走了,毕竟他可是急匆匆地赶来云梦,连手头的要紧事都没有处理好呢。

“你走吧。金凌,”他停顿道,“先给我照顾。”

眉间点着朱砂的男子,笑眯眯地离开。走得干脆,走得爽快。

江澄也不说他,毕竟,将金凌送到此处,说不定他早有计划。最近金家招惹了过多是非,金光瑶作为家族一员,定是要有许多事去做,明面上的,暗地里的,不能说是危险。但是,只有三岁多的金凌并不适合待在此时的金家。

江澄经历过,自然也清楚。

江澄承认,金凌在莲花坞的那段日子,他确实过得挺舒心。像是重新找到了目标一样,他再次有了行动的动力。但其中还要归功于金凌只是个三岁有余的孩子。

乖巧懂事。毕竟三岁还是个随意哄哄,给个小玩意,就能自己玩一天的年龄。这倒是让江澄省下不少心。再加上,孩童独有的婴儿肥,白白胖胖的金凌就像小奶狗一样让人怜爱。很多时候,光是看着金凌,就能让一触即发的江宗主即刻消气。

江澄表示:乖巧省事,还好摸。

所以,当金凌要回金家时,江澄还是舍不得的,毕竟那离别的场景让他想起小时候的妃妃和茉莉。




说到底,跟现在强迫被人陪着的情形是完全不同的。这两者是不可以拿来比较的。

面对江澄气狠狠的驳辞,采采表示:这是江叔吩咐下来的事情,她只是照做。

“你难道就没别的事情要做吗?”

除了必要时到后厨帮个忙、给其他地方打打杂手,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江澄的屋里待着,随时待命。

采采顿了一会,摇摇头。

“啧,莲花坞里有你这么闲的人吗?”

女子的动作一僵,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。

江辙那自从外派的医师回来后,便不再需要她了;后厨新纳了几个厨子,只需要她偶尔帮衬一下。总之,采采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:照顾好眼前这位宗主。

其实,不光是江澄觉得他不需要人伺候,采采也觉得像宗主这般二几的年纪,也是用不着人照顾的。最初她还没弄明白时,还以为江叔是让她去照顾那个五岁的孩童,结果......

然而,就这般相处下来不到一个月,她倒是知道为什么要在江澄身边布置个人。因为,江澄此人太不自觉了。

不按时吃饭,又不肯麻烦人去加热,导致最后吃的常常是冷饭,有时甚至是两餐合成一餐;一天从早到晚几乎没有离开过书桌;往往是后半夜才睡下。

采采第一次在晚上守在江澄身边时,就被赶了出去。于是就只好在门外屋檐下坐着,想着江澄若有什么需求,她可以立刻拿来。结果,等她从睡梦中醒来,发现已经是月上中天了。然而身后的房间里还点着火烛,案前的人还在批着宗文。

当初江姨让采采到江澄身边时,曾对她道,要督促宗主按时吃饭、睡觉,如果宗主有什么需求,就直接跟他们说。以往觉得没什么困难的事情,到真正开始接手时,才知道有多困难。而且,对方还是个一宗之主。她既要明白对方所承担的责任,还要完成江叔他们交给的任务。

总之,是件难办的事。

在采采的监促下,江澄至少不再是吃已经冷掉的饭菜,或者两餐并吃。虽然最近没有再犯胃病,但是比起胃痛,被人整天在旁跟着这件事更让他难受。

饭点到了,就立刻催他赶紧用餐,总要在饭菜变凉之前吃完。

“江辙说过,你再犯胃病,他就在你的茶水中下泻药。”

明明生得眉清目秀,却能够将江辙说这话时那般阴森的模样表现得活灵活现。如果他能够喝下那杯下了泻药的茶水,其中一半也要归功于她吧?

子时刚到,就要将桌上的宗文全收走,一定要亲眼看到他上床熄灯才离开。

有一次,他偷偷摸摸地起床,打算再看一下宗文。结果,谁知那人突然杀了个回马枪。

虽然事后说是忘了拿东西,但是那天背光而立的少女,面容被手上的烛火衬得阴森恐怖的模样让江澄印象深刻,导致那一夜他都没能好好入睡。

不过,最近他倒是睡得挺安稳的,几乎是一沾床就睡。

以往就算躺在床上,闭着眼睛,脑海里依旧还浮现方才宗文里的内容,特别是当他未能解决那件事时,整个脑子都在拼命想办法。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,那纸上的内容就越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。就算他自己想睡,兴奋过度的头脑也依旧不让他休息。

以前江叔总说他晚睡,其实大部分是他的失眠症在作祟。

难道是最近饮食有规律了,以致睡眠质量也提升起来了?

唔,是吃多的缘故吗?

毕竟传言道,饭气攻心。

其实他本就不喜欢被人服侍,而且他也没被他人这般细致地照顾过。以前父亲母亲在时,便要求他养成独立自主的性子,拒绝形成衣来张手,饭来开口的懒惰娇气。在他自己重建了新的江家后,哪怕多累、多忙,他也没有麻烦别人的习惯。

这种要人随身伺候的,他只在那些纨绔子弟见过。

拿起另一份宗文,映入眼中的是明晃晃的“求婚”二字。

“咳咳、咳!”

怎么回事?他记得没人跟他提过婚事啊!

不对,是他直截了当地表明过没有这意愿。

内容虽然是请婚,但全文的语气却是有着毋庸置疑的莫名自信,笃定这事一定会成功一样。

江澄眉头一抖,再一细看,顿时脸色难看起来。

阳桥刘氏。

他想起之前在与其他家族商事时的事情。

众人才讨论完一些事宜,屋室内突然涌进一群歌姬舞女。江澄虽心下不喜,但毕竟是主人家的安排,也不便多说些什么。

方才这房间还谈论着各家水路经商事宜的正经事,转眼间,传杯换盏,酣歌醉舞,尽显浮艳淫靡。

各大家喝开后,彼此之间的谈话也随意起来。

“江宗主年轻气盛,不会没尝过这味吧?”刘宗主抱着一位歌姬朝着江澄问道,期间还对怀中人上下其手。

“哈哈哈,江宗主如此身份地位,怎么还愁没人?”旁人笑道。

附近歌女舞姬想接近江宗主的心是真切的,但江澄散发出的冷峻气息也是实打实的。于是到现在,江澄身边还是空无一人,在众人之中极为醒目。

“说的也是。江宗主已经二十出头,谈婚论嫁也是个时候。可有考虑过家族联姻?”那人喝得醉眼朦胧,跌跌撞撞地走到江澄身旁,搭上他的肩头,贴近道,“不如考虑一下我阳桥刘氏啊?”

“刘宗主你喝多了。江某未考虑过联姻。”江澄将他的手甩开,扇开刚才难闻的气味,整理肩头被弄起的褶皱,起身向主人拜别,“既然今日事务均已商议完毕,江某就先告辞了。祝各位尽兴。”

醉人醉语,他从不放在心上,哪想对方既然是来真的。

芳龄十六,待字闺中。帖上还写着自家女儿怎么怎么温良淑贤,艳丽可人,与他是如何般配。

江澄心道:般配?能怎么配得上我?

当初,姐姐嫁给金子轩那家伙,他和魏婴都觉得亏了。

至少,也要够得上云梦江氏的门楣。

阳桥刘氏,一个小山头的新兴家族,还入不得他眼。

且不说这“金玉良缘”是为了家族利益而进行的联姻,江澄本就不屑于采取家族联姻这一方式提升江氏力量,同时也看不上他家的女儿;再者,父亲与母亲就是“家族联姻”的婚姻。

而“家族联姻”组合成的家庭,他也已经用前半生去了解了。

若不是两情相悦的婚姻,何必要为难自己,还为难他人呢?

江澄本想恶狠狠地批个直白的回信:做梦!

后来又在送出之前重新了修一封言语委婉的回信,希望那位刘宗主能够学会浪子回头。

察觉到案前之人心情不好,采采连忙斟上一杯清茶放至手边,询问道:“很难抉择吗?需不需要江叔来帮忙?”

女子温柔婉转的声音此刻与刘氏的求婚联系在一起,更加让江澄心烦,直接就将她赶了出去。

 



采采在后厨帮着江姨洗刷餐具,大铁锅把手上的油渍极难擦去,愣是让她费了几番功夫。

“采采啊,小江宗主最近如何?有没有好好吃饭?”江姨在旁边洗着一落碟子问道。

唔,饭是老老实实地吃了,最近脸上至少看得出有些肉了。不过,喜欢看宗文至深夜才睡这习惯,看来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改变的了。

“看来小江宗主,应是相当喜欢你,才这么听话的吧!”江姨一乐,便什么都说得出口。

她回想起今天宗主将她赶出去时说的那句“滚出去,看见你就心烦。”顿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。

将铁锅冲洗干净,挂在墙上后,采采拿捏着字词如何开口。

“宗主,他......”好像很讨厌我。

她并不是像江叔江姨那样,是陪伴了宗主多年的老人,对宗主有着疼爱和理解。她只是为了完成江姨他们的托付,顺带着感激之情去照顾。

可是,宗主有着必须肩负的责任,莲花坞里的人却又是对宗主十分关心。每每让宗主停笔歇息时,她内心觉得非常矛盾。站在江澄的立场上而言,这是必须要做的;站在莲花坞的人的角度来看,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。两者的冲突,让她非常困扰。

劝不得,行不通,那她在莲花坞里到底做成了什么?

“啧,莲花坞里有你这么闲的人吗?”

指尖突然刺痛,往后缩了一下,没能把江姨递来的碟子接住。

顿时,白瓷炸裂,被分成几片云影,她也把一直徘徊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了。

“江娘,我可以不再去宗主那边了吗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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